2月12日，从都灵奥组委官方传来消息，美国花样滑冰女单选手关颖珊因腹股沟伤势复发宣布放弃参赛，这位曾五次获得世锦赛冠军的名将再一次失去了夺得奥运会金牌的机会。

　　宣布退出之后关颖珊显得无限遗憾，她说:“退出比赛的决定令我非常伤感，做出这样的决定非常困难。不过我想退出对我来说是个正确的决定，伤病使我失去了最佳的状态，我现在感觉自己不可能在比赛终发挥出高水平了，因此我选择退出。”

　　五次世界冠军得主关颖珊一直为一块奥运会的金牌而努力着，但似乎是命运跟她开着玩笑，1998年和2002年她只获得了一枚银牌和一枚铜牌，这次在都灵应当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但现在恐怕关颖珊的奥运金牌梦永远都实现不了了。她说:“我现在对金牌不是非常期待了，15岁的时候我拿到了第一块世界比赛的奖牌，在那之后所有的奖牌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鼓励而已。”

　　在冰场上，鲜花通常是危险的前兆——那些散落冰面的花瓣、花茎既难以清理又容易造成摔倒——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将那些纤细美丽、在冰场上穿梭的女孩儿称为“花僮”，仿佛这并非竞技场，而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每当运动员结束比赛，她们就会欢快地掠上冰面，收集观众掷下的毛绒玩具和鲜花，再飞掠回来，安静等待下一位参赛者。

　　去年年底花样滑冰总决赛上，15岁的日本小选手浅田真央穿着一身粉红色比赛服，在场上向观众答谢，你简直无法将她与花僮区别开。但她已无法享受花僮的快乐。从十二三岁开始，这些参加青少年组乃至成年组的选手们就开始过一种半成人化生活，长期在国外巡回比赛，她们没有时间和心爱的泰迪熊嬉戏，即使再恋恋不舍，也只能将收到的玩具捐给儿童医院。人们很难忽略在冰上蹦蹦跳跳的十来岁小女孩和那些被称为“成年选手”的、筋疲力尽的20多岁女人间的巨大差异。这差异提醒那些打算以滑冰为终身事业的花僮，成长是多残酷:无论在身体发育前已取得如何伟大的成就，当青春期来临，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重新学习旋转、跳跃，乃至一切技术。将120磅的身体拽离冰面、抛向空中和用80磅的身体做同样的事，截然不同:前者需要的腰部和臀部力量之大是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这也正是“体重观察者”公司成为美国滑联官方赞助商的原因，该公司专门提供低热量低脂肪的食物及食谱。

　　在所有体育运动中，花样滑冰（尤其是女子单人滑）拥有最多的女性观众，其参与群体同样惊人庞大。在俄罗斯，几乎有一半女孩童年时曾被送往冰场;而在美国，过去6年中有1.5万女单选手在各级别比赛中露面。美国有600多家滑冰俱乐部，2002年冬奥会后共拥有17.3万会员;去年，这一数字下跌到15.9万，但4年一度的冬奥效应预计将在今年3月再显威力——成千上万做着明星梦或父母做着明星梦的小女孩又将被送上冰面。

　　花滑中充满肥皂剧。这是一项充斥着象征和隐喻的竞技。1988年冬奥会上，维特和托马斯的竞争被解构为种族寓言:德国白人与美国黑人。1992年，冬奥金牌得主克里斯蒂·山口，被描绘成“美国梦”的象征，她的母亲在“二战”集中营中出生。1994年冬奥会中，哈丁和克里根的竞争更具备了一切肥皂剧要素:为了阻止队友夺冠，哈丁雇用前男友行刺克里根;而1998年的戏剧则更贴近这个故事的原型:尚未发育的小女孩利平斯基击败了众人爱戴的公主关颖珊;至于最近的一次，2002年，再次出现的关颖珊仿佛已在冰面上生活了99年，而最终胜利的却是如影随形般跟随着她、几乎无人看好的休斯。

　　花样滑冰的DNA中存在某种遗传，这遗传源自其父亲“竞技”和母亲“艺术”，而这恰与当代文化中关于女性的叙述不谋而合:强壮到足够应对抗争，柔美到随时准备妥协。

　　成百上千的棒球、篮球、足球运动员得到赞助商的青睐，MLB球员一个赛季有162次露面机会，NBA球员最少82次。而在花滑界，只有冬奥前3名才拥有“生存权”，其他人几乎都可被归入失败者行列。冰面上上演着冰冷的生存战争，倒映出一幅幅从女孩到女人的成长图景，其中写满困境、妥协和灾难。

　　如果你12岁还不能做阿克谢尔两周跳，你将永远无法出头，而如果你学会了，那意味着从此远离校园，终日关在冰场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如果有朝一日你终于成为“公主”，这一切付出都会带来巨额回报，一枚冬奥金牌（对关颖珊来说，两枚只差一点就到手的金牌）价值上千万美元;而一旦你未能成功（机会一生中一般只有一次），你将发现自己没有其他谋生技能。

　　几乎所有的教练都会要求自己的选手节食，因为“纤细的女孩才能转得更快”。但，“强壮的女孩才能跳得更高”——于是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吃多少——但每当她们绝食，就必然会有人来告诉她们“最近看上去好极了”。很多人从小为骨折、骨裂所困扰，一些人甚至用药物来延迟发育……厌食症、骨痛、闭经随处可见。

　　这是一项扭曲的运动，发型和体能同等重要，炫目的微笑和芭蕾演员般的优雅掩盖了训练的残酷。值得注意的是，花滑的高速发展恰与女权运动同步——它所呈现的图景，恰是整个女性群体所必须直面的问题的缩影:女孩应当变得强壮吗？在强壮的同时还应保持同等的美丽？竞争是否也是女人的本性？一个单独的女性世界是否圆满？

　　“是的，但……”这是花滑给出的答案。“但”字后省略的意思如下:对女单选手而言，她们的节目总在讲述着爱和渴望，她们的肢体动作中仿佛总有一个隐形男伴存在，比如后仰旋转和贝尔曼旋转，那看上去仿佛一个由独舞完成的二人世界。至于卢兹跳和阿克谢尔跳（这两个动作都以著名男选手的名字命名），这是否也可被视作某种独立宣言？

　　休斯的父亲曾说:“很多次我都想将女儿冷冻，让她永远是一个冰面上飞翔的小天使。但我更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女孩成长为女人？这问题或许也正是这项运动能吸引无数非传统体育迷的原因:诸多关于女性成长的尖锐话题被冰面上的魔法一一消解，以一种男女均能接受的隐喻方式——而如果时间真能冷冻，那最值得凝固的，也恰是那小小的花僮将自己抛向空中、发出独立宣言的一瞬间。

　　“如果关颖珊赢得2002年盐湖城冬奥会的金牌，她会是整个花滑百年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但即使只是一枚铜牌，她也已是历史上第二或第三伟大的选手。这并不是一个糟糕的结局。无论从哪方面衡量，她都是胜利者。”美国冰雪运动权威杂志《Inside Edge》这样写道。

　　全美国都同意这句话。或许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关颖珊自己。这位美国最杰出最优雅的花滑选手至今已获得了史无前例的45枚奖牌，其中包括5次世锦赛冠军、9次全美冠军，还包括两枚冬奥奖牌（1998年银牌，2002年铜牌）。IMG经纪公司奥林匹克推广部主席罗伯特·普拉兹马克下了这样的结论:“如果关赢了，那自然美妙之极，所有赞助商都会笑得合不拢嘴。如果她失败了，这仍然是一个伟大的故事，因为她是关颖珊，因为她与这块金牌几番缠绵，却最终无缘。”

　　“小时候，当我7岁时，会想，我死后一千年，人们还会记得我吗，如果没有金牌？”关颖珊说，“13岁时，我不懂畏惧。然而，当你长大，你就开始害怕失败。”长野和盐湖城，关的伤心地，两次她都是最大热门，两次她都领先进入自由滑，两次她都与金牌擦身而过。心理一直过硬的关颖珊在奥运会上却总显得保守犹豫，两次，都是更年轻、更成熟、更激情澎湃的小女孩从她手中抢走了滑冰界的最高荣誉——1998年，是15岁的塔拉·利平斯基;2002年，是16岁的莎拉·休斯。

　　盐湖城冬奥会后，关颖珊将自己封闭在孤独中，她挣扎着想做出决定:继续还是退役。那一年，花滑界一众与她同时代的优秀选手纷纷退役。所有人都说，关颖珊该离开了，转职业，做巡回表演，挣钱。她做出了决定:前方目标，都灵——即使那意味着继续每天关在冰场，意味着少赚许多钱，丧失许多生活的乐趣，即使她明白，那块金牌，其实已愈行愈远。

　　关颖珊曾被公认完美的表现力如今无优势可言。她曾获得44次艺术满分，当6分制已成为历史，这一纪录从此将无人能打破。但竞技体育毕竟是竞技体育。“如果你不能做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跳跃，你就无法吸引裁判的注意力”，新的COP打分法意味着对各种技术动作的等级细分，也意味着比赛结果将更多取决于数字，而不是施展在冰面上的魔法。但关颖珊却是6分制下的产物，要25岁的她重新学习新技术适应新规则，几乎是强人所难。关知道这一点，她说:“你可以称我是输家、老兵或者老女人。我仿佛已滑了一个世纪。在那些年轻面孔前，感觉自己无比苍老。冰上是一茬又一茬的新人，这让我觉得新鲜却压力巨大。我还记得1993年第一次见到南茜·克里根的情景，她当时看我的感觉或许就如同我如今看这些女孩。”

　　25岁，这在花样滑冰中几乎与57岁无异。关颖珊早已成为她曾梦想成为的那种人:体育界的一则传奇。无论本赛季将发生什么，都不足以令她的职业生涯减色——她在最高水准上保持了令人瞠目的运动寿命，她对抗不幸时展现出真正的体育家风范，这一切都使她成为这项运动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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