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8月14日奥运专电(记者 沈楠 郝薇薇 刘丹)"我就是觉得特别幸福,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比赛结束之后,陈颖一直在笑,即便是说到艰辛和低落,笑意仍然浅浅地盛在两个酒窝里。可是有那么两次,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闪光、打转。
矛盾
2003年冬天,临近春节,京郊怀柔的北京射击场里寒气逼人。50米靶场里不管是练步枪还是手枪的男孩子们都开始"磨洋工"。只有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次次举枪,身旁的一切嬉笑打闹都跟她全然无关。她刚刚把长发剪短了,在这里练男子才有的50米手枪。回转身来,却是秀气的五官和温柔的话语,只要有枪声一响,她的声音立刻被淹没了。
陈颖是一个矛盾体。这个31岁的北京女子长着一张看上去不会发怒的脸,清秀、安静;说话的时候和绝大部分京城的女孩子不同,声音小小的,柔柔的,缓缓的;敏感的神经更像南方女子,身边的一草一木都能让她感怀,如同她的文字,细腻而感性。
可她却不怎么喜欢秀美精细的气枪,拿着气枪在10米馆里,她总是很难找到她需要的那种刺激。她钟爱这把又黑又沉的标准枪,火药把子弹推出枪膛的时候,她很享受那种脆响和震动。25米运动手枪资格赛分慢射和速射,决赛全部是速射,对于基础实力相差无几的世界级枪手来说,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速射。在短短3秒时间内扣出一发子弹,需要镇静、果敢,曾经有业内人士说,速射好的人,一定是能狠得下来的人。
陈颖就是这样的人。她的速射水平在当今世界几乎是最高的,藏在柔弱外表下面的,正是一颗坚强的心脏,只不过这颗心脏,也时常有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
彷徨
2007年,对于枪手陈颖来说,无疑是最完美的一年。世界杯、世界杯总决赛、选拔赛,她几乎不可战胜。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强大的自信,而是踩在半空的感觉。
从曼谷的世界杯总决赛回训练基地之后,她一个人坐在飞碟靶场的看台上发呆,对成绩的"心虚"、对家庭的思念,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神经敏感的人往往也是执拗的,这样低落的情绪直到冬训才开始好转。在那之前,心理专家设计的精力集中度的测验题,她只过了一关,后来,她就能过三关了。
今年4月,好运北京世界杯赛,那是奥运会前的测试赛,作为2007年度的国际射联最佳女枪手,陈颖毫无疑问是最大热门。结果,她在擅长的决赛中成绩大失水准,只有196环,但是每组5发的弹着密度非常好,只是整体偏离靶心。
"那是今年的第一场比赛,有技战术安排包含在里面。"她在13日的比赛结束之后说。实际上,这事事出有因。雅典奥运会之前,她在测试赛上打出了接近世界纪录的成绩并夺冠,但在随后的奥运会比赛中,却与奖牌擦肩而过。
然而,在那之后的两场世界杯,真正让她感受到了近几年未曾有过的挫败感。慕尼黑站,是她要求自己打出好成绩的比赛,但是"想要成绩的时候就是要不出来",资格赛和决赛都比她的正常水平差了不少,结果只是获得第五。紧随其后的米兰站更是不堪回首,577环的资格赛成绩是她参加国际比赛以来最低的,只排在第19位,更不走运的是,裁判报错了她的成绩,平白无故少了2环。所有这些都让她再次陷入压抑中。
"我几乎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挫折,回来以后,我的情绪特别不好,压抑,焦虑,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有时候就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训练。我觉得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还开玩笑或者很开心,我会觉得自己是不负责任。我需要全部投入去准备比赛。"
在她宿舍的床头,摆着四幅水彩画,有动物,有人物,有风景,那是她买了印好图案和色号的画板一点一点描出来的,其中一幅写着08.06.18,另一幅写着08.07.14。训练之余,她就用画画来消磨时间、打磨心绪。直到2008年8月13日第二次站上奥运赛场,她终于磨出了一颗坚强、勇敢的心。
歉疚
13日下午赢得北京奥运会女子25米运动手枪金牌之后,她几乎一刻都无法停下来,从混合区到颁奖仪式到新闻发布会,直到1个小时之后,躲到药检室里,她才终于能够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家里的电话此时就像热线一样,得了冠军的女儿也得不到任何优待。打了好几次,她才终于挤了进去。
"妈!"
"唉,陈颖啊……"
母亲的第二句话还没说出来,已经是泣不成声。
"你啥时候能回家啊?妈妈病了……"
女儿的心瞬间被揪起来了,哽住了几秒钟之后,她才终于说出话来。
2002年,陈颖的母亲曾因为乳腺癌动过手术,这几年情况都还好,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最近这几个月,母亲体内的癌细胞转移到了淋巴,只能去做化疗。
"一个疗程是两到三个星期,已经做到第四个了。他们竟然瞒我瞒得那么好。2002年动手术的时候也是这样,全家都跟我说谎。就没多久以前,我给她打电话,老太太还说在天津玩儿呢!"
"她说,'我们在天津玩儿呢,我同学还说我,女儿都要打奥运会了,你们还有心思上这儿玩儿来,我告诉他们说,咱心态好,她打她的,我们玩儿我们的'。说得真真的。我一点都没怀疑。"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母亲再也控制不住。可是女儿一着急,母亲马上就说:"没事啦!已经好多了,放心吧,没事!"
"就想回去看看我妈,"陈颖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很多年以来,对于一直一门心思照顾着一家子人生活起居的母亲,陈颖总是既心疼又愧疚。2002年,为了争夺雅典奥运会席位,射击队转战上海封闭集训。拿到奥运席位回到北京后,陈颖才得知母亲半年前就被确诊为乳腺癌并经历了一场大手术,此时的她,只能任由歉疚的泪水夺眶而出。
安心
都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陈颖第一次投胎有了善良勤恳的父母,而第二次投胎则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倚靠的肩膀。
"老公,我爱你。"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今天早上,我就是特别想说,说出来之后去打比赛觉得特别安心。"
比赛前一天,陈颖回到射击场公寓,晚上,夫妻俩通了个电话。
"我跟他说,我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呢?我真的特别想拿(金牌)。他说,没关系啊,有我呢,失败了就回家,在家里你还是一样的。听他说完这句话,我觉得心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丈夫按约定的时间把她叫醒。"他说,他两点就醒了,一直没睡着,我就乐了,我还睡得挺好的,紧张都跑他那儿去了。他一紧张,我倒是一点不紧张了。"
陈颖的丈夫和射击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却能包容和理解妻子为此付出的一切。"有他,我觉得特踏实。"
"现在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就是我自己的父母和家人,现在我有两大家子的家人,他们所有的人都跟我说,不管我打得怎么样都没关系,让我放开打,放心打。我真的觉得特别安心,我知道就算我失败了,回家之后是女儿还是女儿,是老婆还是老婆,是儿媳还是儿媳,我就是家里的一分子。"泪水又一次在她的眼眶里徘徊。
由于备战奥运会,早已登记的他俩迟迟没有办婚礼。在完成了奥运心愿之后,今年11月,他们将用一场婚礼来迎接新的生活。
"我想要个孩子,如果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当然最好了。"不过,枪对于她来说,仍然不是能轻易舍弃的。下一届?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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