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春“单刀”赴奥运 成中国叩开奥运会第一人

　　2003年的一天，美国哈佛大学礼堂座无虚席。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台上。台上讲演的是谁？

　　"……那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我们只有一个运动员能够参加奥运会，他是个短跑运动员，叫刘长春。他是坐船到美国的，他的身体已经很疲劳了，他代表中国参赛虽然没有取得优异成绩，但就这一个人参加奥运会，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

　　--这深情激昂的声音，顿时传遍了世界。

这是温家宝总理的声音，他在访问美国时应邀来此做了一个演讲。讲演中，他向美国和全世界提到了这件发生在71年前的中国体育的往事。

　　还有一次演讲。这次的演讲，准确的时间是1907年10月24日，地点也是一所大学，天津南开大学，讲演的人，是校长张伯苓。他长期主张体育教学，当时任全国体协董事。这次演讲，是在全校的运动会结束之后，他站在台上，向无数积极向上的青年们激情发问："……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派出一个选手参加奥运会？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派出一支队伍参加奥运会？中国什么时候才能举办一次奥运会？"

　　张伯苓激愤的话，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响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头。是啊，泱泱几千年的一个文明大国，真的连参加奥运会的一个人都派不出来？你别说，故事，就是这么巧合。就在张伯苓发问后的两年之后，在大连的一个小小的渔村，一间草棚里，降生了一个人，这个人代表中华民族第一次、一个人站在奥运赛场上，他就是刘长春。

　　刘长春，1909年11月25日出生在大连金县小平岛河口村。父亲刘兆祖籍山东，随家人闯关东到大连后，15岁在一家制鞋厂学徒，后自己开了一家鞋店，生意很是红火。日本人侵占了大连后，规定老百姓只能买日本生产的胶鞋，把刘兆的生意一下子挤垮了。他走投无路，只得卷铺盖回村务农。

　　刘长春降生的时候，恰恰是父亲失业被日本人赶回农村的时候。8岁时他在沙河口小学上学。一街之隔是一所日本小学，有的日本孩子在街上玩时总是欺负中国孩子。校内哪个孩子挨了打，就来找刘长春。刘长春上学比别的孩子晚，个头比别人高，他就带领着一帮同学去为这个同学"评理"。

　　哪里有什么理？于是两拨孩子常常打架。一个日本督学发现每一次打架都是刘长春冲在最前边，有一天，就把刘长春截住，骂道："支那人！巴嘎！"一边骂着一边高高扬起胳膊，狠狠抽了刘长春一个耳光，抽得他摔在了地上。刘长春哭着回去告诉了老师，老师给他擦去眼泪，说："别哭，记住：咱们不是支那人，是中国人，等你长大了，要为咱中国人争气！"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刘长春一天天长大。学校的体育课上，他最喜欢奔跑和踢足球。上初中的时候，他在一次运动会上居然跑出了11秒8的成绩，被人称为"兔子腿"。这成绩远远超出了中学生的水平。但当时的中学，也掌握在日本人手里，中国学生必须把日语称为"国语"，作为必修课，每周还要干五天的苦役。就是这样的学习，慢慢的也无法读下去了。此时，全家九口人的生活全压在父亲身上，日子越来越难，刘长春作为长子，必须帮助父亲挣钱养家。于是，14岁的刘长春辍学来到一家玻璃厂当起了学徒。

　　1927年全市的一场运动会，使这个热爱体育的刘长春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在1927年的全市运动会上，18岁的刘长春跑出了百米11秒的好成绩。这成绩震惊了从沈阳赶来的东北大学体育系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意识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个奇才。他找到了刘长春，问他愿不愿意去沈阳，再去上学。

　　"上学？"

　　"对，上东北大学体育系。"

　　刘长春太喜欢田径了，在征得父亲同意后，他真的去了沈阳，来到了张学良将军创办的北陵体育基地训练。少帅张学良，不仅是个体育迷，而且是个颇有远见的将军。他创办北陵基地，就是希望尽快培养出一批人才，和世界上的高手叫板，同时，也达到体育强国的目的。在当时，一介武夫有此雄心，真乃中国大幸。准确地说吧，他策划了一场中日德三国邀请赛。就是在这次邀请赛上，刘长春迎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比赛，使他脱颖而出。

　　那是1929年10月20日，中日德三国运动会的比赛高潮，100米短跑。张学良英气逼人，坐在看台上，随着别人的手指，看着跑道上的一个20岁的小伙子，刘长春。可以说，他就是为刘长春而来的。别人早就对他说，刘长春在5月的第14届华北运动会上，就跑出了10秒08的好成绩。这成绩是当时远东最好纪录。张学良一听，特别高兴，当时就对副官说："记住，到时候我要去看看这个小子！我就不信咱跑不过外国人！"今天，他果然没有失言，专程赶到现场。

　　此时，刘长春站在百米跑道上。决赛的五个人中，只剩下他一个中国人，其余都是德国和日本的选手。"啪！"发令枪响。刘长春如脱缰的奔马飞奔而出，很快甩下了两个日本选手，和德国名将彦鲁特拉比尔并肩冲在最前面。看台上的张学良兴奋地站了起来，把斗篷向后一甩，高兴地喊道："好！刘长春，好样的刘长春！有种！"飞奔的刘长春在全场的欢呼中向前冲去，已经快接近了终点。此时，由于经验不足，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回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彦鲁特拉比尔。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两个人同时撞线。比赛结果公布：两人成绩同为10秒6！而彦鲁特拉比尔在撞线的一瞬抢了刘长春一寸。这遗憾的一寸，使刘长春成为了亚军。

　　尽管，由于当时比赛设备、组织等的缺陷，这一成绩后来未能被国际田联正式记录在册，但这样优秀的成绩已经是世界顶级的水准了。张学良高兴地为刘长春颁奖，他拉着刘长春的手不放，说："好！好！跑得好！我要为你请个好教练！"

　　不久，德国田径队队长布奇，这位当时5000米长跑世界纪录的保持者，就成了刘长春的教练。刘长春也开始第一次接受西方的专业训练。两年后，他就在1930年杭州举行的运动会上，连续夺得了100米、200米、400米的三项冠军，震惊全国。为表彰他如此优异的成绩，杭州市特地把通向田径场的一条道路，命名为"长春路"。

　　所有的中国人都没有料到的是，风云突变，国难来临。1931年9月18日夜，万恶的日本关东军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爆炸案"，炮轰东北军驻地，并攻入了沈阳北大营。不久，沈阳和东北沦陷。东北大学只能停课迁校，刘长春和同学们搭上了开往天津的客轮，准备去北平复课。

　　更没有想到的是，1932年5月21日，一则令刘长春蒙受奇耻大辱的消息，在大连的《泰东日报》连续五次刊登了出来，这可是日本人在沦陷区操纵的报纸啊。消息说："新国家满洲国已决定派刘长春等人，代表满洲国前往美国洛杉矶参加奥运会，而且，国际奥委会已复电承认，并要求速交满洲国的国旗和国歌。"

　　于是，无数民众将辱国之痛的怒火，泼向毫不知情的刘长春。在学校，他也频频遭到了同学的围攻、谩骂和指责。误解，加上国仇家难，刘长春，何去何从？

　　刘长春很委屈。自己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受到日本侵略者的迫害，那是国仇家恨啊，怎么能够代表满洲国去参赛呢？他马上向校长张学良说明了真相，又找到《大公报》发表公开声明辟谣。他在声明中激动地说："……苟余之良心尚在，热血尚流，则又岂可忘却祖国而为傀儡伪国做牛马耶！"

　　张学良知道，中国人必须派出自己的选手前去参加奥运会，才能使日本人谣言不攻自破。于是，1932年7月1日，这位少帅在东北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亲自向外界宣布刘长春将代表中国远征第十届奥运会。他当场捐出8000银元，作为参赛费用。此时，距奥运会开幕已不足两个月。

　　这一次，是真的代表祖国，要去远涉重洋参加奥运会了。一切像一场梦。直到7月8日，刘长春和随行的教练宋君复才从上海登上了"威尔逊总统号"邮船。那一天，很多人赶来为他们送行。上海一家报刊登出了这样一幅漫画送别刘长春：威风凛凛的关羽手持大刀，挺立于一只小船上，题目是"单刀赴会"。

　　面对茫茫大海，刘长春抱定了决心，一定要排除困难，代表祖国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船抵日本神户，两个日本记者上船来采访，问"你此行是代表中国，还是代表满洲国？"震怒的刘长春大声回答："中华民国！"日本当地的体育组织发来贺电，电文中称他为"满洲国奥运会选手"，他拒不签字，立即退回，对电信员说："本船上无满洲国代表！"

　　7月29日下午，经过了21天海上的漂泊航行后，邮船到达了洛杉矶码头。

　　洛杉矶当地的数百名华侨赶来迎接刘长春，这位第一个参加奥运会的祖国选手。在乘车来到唐人街时，万人空巷的街头鞭炮锣鼓齐鸣。美国警察派出四辆摩托车开道护送，这是刘长春从未享受到的礼遇，他在车上感动地频频向同胞致意。来到洛杉矶市郊的奥运村住下以后，刘长春才开始正式训练。同时，他每天在日记中记下了不同的感受和见闻。比如，这一天他写道："巴西政府财政困难，选手经费无着，政府给以该国特产的咖啡5万袋在此廉价出售，以充旅费之用……各国都对出席的选手选之又选，非有把握者均忍痛割爱……芬兰只派田径选手，瑞典只注重拳击；法国、匈牙利等国舍弃了团体赛……"从这些珍贵的记录中，使我们了解到当时一些参赛国艰苦的状况。

　　在7月30日的开幕式上，有37个参赛国，2000多名参赛者。入场式开始，中国代表队被排在第八位出场。唯一的选手刘长春擎旗走在最前边，后面五位是各方代表，体协、教练、旅美学生、教授等。六人的"队伍"，刘长春走在最前边，他看到美国、加拿大、意大利、日本等国代表团浩荡壮观的队伍，悲从心来，心中万分酸楚。偌大一个四万万人的中国，派来的却是只有一个选手能参赛的代表……

　　7月31日下午15时，刘长春终于站在了奥运赛场的起跑线上。跑道前，看似平静的他，难掩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其实事情很简单，21天的海上航行，身心疲惫的他不仅无法恢复体能，连正常的训练也无法进行。此时参赛，能出好的成绩吗？出不来好的成绩，如何对得起国人？他只能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不安和焦虑，尽最大的力量去参赛。经过和宋教练商议，他报名参加了100米、200米和400米赛跑。按规则，每组六人中只取前三名进入复赛和决赛。

　　如今回忆，这里还有一个对刘长春很不利的背景是：本届奥运会的选手实力超强，被称为"创纪录奥运会"。仅仅田径，就有12项世界纪录被改写，24项奥运会纪录被刷新。著名的奥运会历史上百米跑的第一个黑人冠军埃托兰，就是在本届脱颖而出的，只是他和刘长春没有分在一个组里。

　　我们的刘长春，此时站在了百米跑道的起点上。六人中，排在第二道。他身着上白下黑的运动短装，含义为"白山黑水"，不忘东北沦陷的国仇，他最明白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不惜自己的一腔鲜血和生命。随着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冲向前去，20米，30米，50米……他超过了所有选手。那是一个民族的英魂卷起的狂飙，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雄鹰！他代表着一个民族，终于在奥运会的上空飞过来啦。终点越来越近，但是，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他无法不沉重。70米，被人追平，80米，有人超上来了……他只跑了第五名。

　　是的，第五名意味着被淘汰。但刘长春今天站在了奥运会赛场上，已经向世界宣布：艰难的中国，终于拉开了冲击奥运会的历史。他是第一个叩击奥运会大门的中国人。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前仆后继。

　　在洛杉矶奥运会上，第一名美国人埃兰托的成绩是10秒3，第五名和第六名的是南非和日本选手，他们的成绩是10秒6和10秒8。这和刘长春三年前在中日德三国邀请赛和第14届华北运动会上的成绩，恰好完全相同。

　　8月2日，进行了200米预赛，刘长春只能再遭淘汰。之后，他放弃了400米比赛。

　　8月21日，结束了奥运会的刘长春拖着疲惫的身体登上邮轮回国。

　　1933年，在南京举行的运动会上，他创造了百米短跑10秒7的全国纪录。三年后，他再次参加了柏林举行的第11届奥运会。他很少对人谈起这次经历，因为那是一场闹剧。国民政府尽管派出了66人的代表团，也算参加了田径、游泳、举重等30多个项目的比赛，但成绩是零记录。当权者并未支付任何费用，连归国的路费都没有。他们最终是依靠当地的华人资助才没有四海流浪和客死他乡。"东亚病夫"那幅记录着耻辱的漫画，就是他们在归途中，从新加坡一张华文报纸上看到的：奥运五环旗下，一群蓄长辫、着长袍马褂、形容枯槁的中国人，用担架抬着一个大鸭蛋归来……

　　1937年，刘长春因伤终结了自己的竞赛生涯。此后十年，穷困潦倒的他四处漂泊，沦落到社会最底层。

　　1949年，新中国诞生。他才得以体育教师的身份返回体育场。之后，他一直在故乡大连任教。1979年11月，中国恢复了在国际奥委会的席位，刘长春曾担任中国奥委会副主席、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等职。

　　1983年3月25日，他因病辞别人世，享年73岁。临终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一年后，新中国正式参加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23届奥运会。之后人们得知，他的名字，已被列入了1984年中国奥运会代表团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