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作家,编剧。1964年生于浙江富阳,现居成都。曾从军17年;1983年毕业于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997年转业至成都电视台电视剧部任编剧。1986年开始写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解密》《暗算》《风声》,《麦家暗系列作品集》(四卷),电视剧《暗算》《地下的天空》(编剧)等。
按常理说,一个地方的取名,一般要关乎历史掌故,或者表达城市个性。譬如纽约,一看就知道当年打败荷兰人的英国殖民者来自约克郡;再譬如洛阳,顾名思义城市坐落于洛水之阳——因此最早知道乐山这个地名时,联系它依山傍水的环境,想当然便以为来自孔子名言“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尽管发音迥异(《论语》中“乐”字读“耀”),也不过是命名人在语音上的误会罢了。直到踏上乐山的土地,才知道误会的人原来是我:乐山竟是潇洒地得名于城市西南的一座名微知寡、难以体现城市任何特征的小山包“至乐山”。
不能不说,这样的命名方式正是乐山人生活态度的鲜活体现。说真的,去过上百座城市,接触过无数的人,还真没有哪里的人能够像乐山人一样带给我轻而奇妙的闲适感觉:那里的一切都淡如水,飘如空气。确切地说,是自在的水和快活的空气。有多轻而奇妙?借一句秦观的词:“自在飞花轻似梦”。
闲适就意味着自在,“自在”二字,实在是一篇绝大的文章。佛家有“学佛无难,但观自在”的箴言,大概是说人们要做功夫,认识身色之外的真我,唤起众生所具有如来智慧德相:说穿了,与庄子逍遥的智慧殊途同归。当然,乐山人的“自在”大多并没有这么玄妙的境界,他们把自在当作一种功夫,不但乐在其中,而且心安理得。就好像研究科学到一定境界的人可以叫科学家,创作文章到一定水准的人可以叫作家,乐山的自在之人则完全可以被称为闲家。在平常的日子里,既不会正经八百地去忧国忧民,也不会在意口袋里有没有足够的钞票,他们总是大事小事坐怀不乱、处变不惊,这一点,同他们坐下来泡一碗清茶,天南地北毫无主题地乱吹一气,便能深刻感觉到。有人向我形容,说最正宗的乐山闲家,乃上午逛逛股市,下午玩玩字牌,晚上侃侃大山,虽然有些玩笑意味,但从某种意义讲,也真还切中了要害。
不能不说,这样的闲适与四川尤其是成都平原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有关: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十国,全国都在比蜘蛛网还密的战争中水深火热,唯独那蜀中的小朝廷,兵精粮足人才济济却不思厉兵秣马逐鹿中原,君臣嘻哈中,优哉游哉地炮制出一本《花间集》来。乐山依山傍水,有着极其丰富的物质资源,在历史上,除了极为罕见的几次“人祸”,从来内不忧衣食,外不患侵扰,几千年下来,许多自然形成的生活状态,也就带上了“靡靡”味道:不求名贵,只求细腻与精致:这就不难理解乐山最负盛名的民间艺术,乃是琳琅满目、极尽工巧之能事同时又不成系统的小吃了。
乐山的小吃是如此的闻名遐迩,令人念则动指、闻则生津:西坝豆腐、钵钵鸡、乐山烧烤、牛华豆腐脑、甜皮鸭……在乐山街头,同一样小吃,你可以尝到迥然不同但又各擅胜场的美味,这一妙趣,我想也许只有巴黎街头林林总总的香水可以媲美。从细微处看智慧,乐山人在靡靡闲适中隐藏着可怕的灵,难以捕捉但流光溢彩。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那位生长于嘉州城,才冠古今的东坡居士来。众所周知,东坡先生喜好佳肴,自己就是一位顶好顶好的厨师,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东坡鱼和东坡肘子存在的意义不比“大江东去浪淘尽”逊色多少。创这两菜时,东坡先生正在杭州做刺史,所以菜肴不但有川菜的辛香,更吸收了江浙菜系清淡素雅的好处,鱼则鲜上加鲜,肘子则肥而不腻,可谓是东坡先生闲适时候的神来之笔。
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说恋土恋家的乐山人一旦离开家乡外出求索,往往展现出无比强大的灵动聪慧,但在乐山城,就尽情地闲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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